楚凝坐在太師椅上，這心裏也覺得奇怪。蘇州的年底是真心冷，冷到骨頭裏的那種陰冷。這李老太太一把年紀了，即使出門也應該不會太久……

算了算了，就安心的等吧。

楚凝安下心來，安安穩穩的坐在太師椅上，細細欣賞四周的蘇繡。這越是仔細看，她越是覺得纏線繡的精致細膩。

這種驚艷奪目的繡法，就像一只貓咪爪子一直撓得她心中癢癢。

想要學習纏線繡的心思，越發的濃厚。

與此同時，小院子後的一間屋子裏。

徐婉腳步匆匆的走進房間，掀開門簾，剛踏進一步，就急急忙忙的喊道：“奶奶，奶奶。”

只見窗戶旁邊，一個老太太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針線，擡起眼睛朝著門口看去，有幾分無奈：“這毛毛躁躁的，怎麽啦？”

這位老太太，滿頭銀發，但是精神矍鑠，筆直地坐在椅子上。只是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眼略顯寬了，不時地往上推上一下。

“奶奶，咱們店裏來了個人。”

“來人不就來人，這麽大驚小怪的。咱們打開店門做生意，要是不來人才奇怪呢。”

“不是，奶奶，外面來的人，說是要來跟你學纏線繡的。”徐婉說著，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自家奶奶的臉色，果不其然，李珍連老太太一聽到這話，臉上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。

“跟我學纏線繡？”

“是啊……”徐婉點了點頭，其實看著奶奶的臉色，她也猜到了會怎樣。

“叫那個人回去吧，就說我不在。”李老太太瞇了瞇眼睛，又低著頭，拿起針線繼續忙活著。她的手下一朵嬌艷欲滴的粉色芙蓉正燦爛開放，在窗外照進來的光線折射下，脈絡清晰，栩栩如生。

徐婉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，說，“可……可我都說你出門了。她缺堅持要在店裏等你回來，還說是專門從南江市趕過來，特地來拜訪您，跟您學習的。”

李老太太聽到這話，倒也沒有什麽反應，依舊默默忙活著手上的針線活，緩緩地說：“她愛等就讓她等吧。”

反正這些年，來等的人多的去了，也不多這一個。

徐婉看著自家奶奶，只見得她在冬日的陽光下渾身沐浴著金色的光芒，暖洋洋的陽光下，略顯幹枯的雙手動作缺絲毫也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，靈巧地像一只穿梭在花海的蝴蝶。

看這樣子，多說也無益。

想到這裏，徐婉只好應了一聲，隨後又朝著前面店面走去。

這頭忙著繡花，那頭的楚凝卻是在煎熬的等著。

已經等了快兩個小時了，剛才那徐婉經不住自己的軟磨硬泡，回到了後院，應該是去見老太太了吧。

楚凝坐在一旁，都有些懷疑這李老太太是不是知道了自己要來，所以故意避開自己溜出門了。

不過自己跟她素未謀面，李老太太也沒有理由這麽做。

就在楚凝焦急等待的時候，門簾再次被掀起。

楚凝滿懷期待的朝著門口看去，卻只看到徐婉一個人的身影。

“怎麽樣，老太太回來了嗎？”

“……”徐婉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看楚凝真摯的大眼睛，目光避開之後，她才悶悶的說：“奶奶還沒回來。”

聽到這話，楚凝眸中的光芒也黯淡了幾分。

徐婉看到她苦苦等了這麽久，也算是耐心的，語氣也稍微好了點：“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，這樣等也不知道要等多久。”

“唔……”楚凝猶豫片刻，低頭看了一下時間，現在也不算是很晚。於是，她擡頭對徐婉笑了下：“沒事，現在還蠻早的，我再等一會兒好了，沒準李老太太過會兒就回來了。”

“誒，我說你——”徐婉差點把持不住，將事實說出來。

當對上楚凝那雙透著堅定的眸子，她到嗓子眼的話又重新咽了回去，只好重新坐回位置上，嘴上小聲的嘟囔了一句，這麽性子這麽犟，就算你等到天黑也等不到了。

兩人又重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，徐婉就坐在一旁托著腮玩手機，而楚凝依舊饒有興趣的盯著店裏一樣樣的賣品仔細研究。

也不知道又等了多久，好在楚凝的耐心一直不錯，眼看著天色漸晚，她卻一直是副怡然自得的樣子，沒有一點點急躁。

而一旁坐著的徐婉雖然面上看著並不在意楚凝，其實心裏已經無語很多遍了。

最後眼見著差不多到打烊時間，徐婉再次起身，回了一次後院。

院中小屋內，聽到再次響起的腳步聲，李老太太停下手中的針線，剪下線頭完成了一方絲巾。

“奶奶，要不你就出去見見這個楚凝吧。她還在等啊，這都等這麽久了。”看著自己孫女一進門就嘆氣請求，李老太太有幾分哭笑不得。

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，這丫頭怪不得學不了這纏線繡，就這耐心，非得把我氣到。老太太輕輕地搖了搖頭。

“她等她的，礙著你什麽事情了，你倒是急急躁躁的火燒眉毛啦。”

“可看著她這樣一直等著，我這心裏總是挺過意不去的啊。明明你人都在屋子裏面，還讓人家傻傻的等著。”徐婉撇了撇嘴巴，她也搞不懂，為什麽奶奶就不肯出去見見。

平日裏奶奶總是憂心忡忡，擔心著纏線繡會徹底失傳。可每當有人來拜訪，想要來學習纏線繡的時候，奶奶卻又總是晾著別人，愛答不理的擺架子……

這一副高姿態，也不知道嚇走了多少個想要學習的人。

徐婉搖了搖頭，不懂，實在是不懂。

李老太太將那繡好的方巾放在一旁仔細疊好，又緩緩地說：“現在時間不早了，也是時候關門了。婉兒啊，你去前頭收拾收拾，我這做飯去。”

“誒？奶奶，你真的不出去見見她啊？”徐婉看著奶奶站起身來，直接朝著廚房那邊走去，忍不住又問了一句。

李老太太聽到這話，腳步頓了頓，隨後回過頭，瞇著一雙渾濁卻透著睿智光芒的老眼說，“不見了，沒什麽好見的。”

徐婉皺了皺眉頭，心底忍不住替楚凝長嘆了一口氣。

就在她準備回鋪子裏收拾的時候，李老太太又出聲道：“就說我今天回親戚家住了，也許明天就回來了。”

徐婉聽到這話，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，隨後便明白了過來。

她掀開簾子，快步的朝著店鋪前走去。

楚凝還在等著，若有興趣的目光始終落在這一屋子繡品上，仿佛不論看多少遍，她不會膩味一樣。

徐婉一回來，身上還帶著幾分室外的冷風一般。

“現在已經六點了，天都黑了，我們要打烊關店門了。”

“嗯……李老太太還沒回來嗎？”楚凝還是抱著期待的僥幸心理，問了一句。

“呃……對，還沒回來，她今天晚上住在親戚家。”徐婉老老實實的按照奶奶的吩咐說道：“不過明天應該回來了。”

楚凝本就強作鎮定地堅持等著，還以為從徐婉的口中依舊沒辦法聽到任何有實質意義的話語，但聽到“明天應該回來了”這麽一句話，她心底卻是驀地又燃起一束光來。

就算“明天應該回來了”這句話並不是個肯定句，但有希望總比徹底絕望好。

楚凝看著眼前的徐婉，很是高興和感激，忍不住重重的點了下頭，趕緊道謝道：“那真是太好了，那我明日再來拜訪。”

頓了頓，她擡起頭，又說：“謝謝你徐婉，謝謝你幫了我，也謝謝你沒有把我轟出去，還給了我位置坐。真的是謝謝誒你了。”

“沒事。”徐婉眸光有點閃爍。

她實在是不習慣楚凝這種客客氣氣的態度，說話也是一套一套的，簡直是累死人了。

“那我就先走了，明天我會再來的。再見。”

“再見。”徐婉招了招手，並沒有送楚凝出門，她甚至都懷疑——明天這個叫做楚凝的人到底會不會繼續堅持，繼續來店裏面等待？

從蘇繡齋離開，楚凝沿著青石板街道往回走。

冬日的夜色降臨的格外早，本來還是夕陽餘暉，剛走出老街道，就已經是夜幕低垂。

走在路上，楚凝的心底卻還是惦念著纏線繡的事情。

今天雖然沒有親眼見到李珍連老太太，但卻仔仔細細的將店內的賣品都看了一遍，毫無疑問，纏線繡的美著實令人驚艷。

想到明天再來蘇繡齋，楚凝的心中依舊有些惴惴不安……畢竟徐婉最後說的，也只是老太太“可能”明天會回來。

這個“可能”，包含太多不確定。

楚凝反覆想著今天的經過，又想到一開始徐婉聽到自己是要來學纏線繡時，那明顯的態度轉變，心底更為糾結了。

她總感覺這背後肯定有點什麽事情……

從小巷子走出來後，便是燈火通明的街道。

楚凝低著頭滿腦子心事，全然沒有察覺到前面就杵著一個電線桿。

距離與電線桿一點一點的拉近，眼見著下一秒就要撞上，楚凝卻壓根沒有意識。

驀地，楚凝感覺自己的腦袋撞進一個軟軟熱熱的東西上。

她楞怔片刻，隨後擡頭，眼神呆呆的看著眼前人，臉上還帶著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的迷茫。

視線沿著手掌一點點向上，當她看到面前那張熟悉的臉龐時，楚凝瞬間呆若木雞。全身的血液仿佛從腳底開始一點點的凝固，就連呼吸都要忘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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